非洲驚魂之割喉
- 劉金本
台灣的選戰,有一種術語叫做“割喉戰”的﹐我不清楚它的真實意義﹐到底是如何割敵營的喉的。不過卻令我回憶起自己曾經親身經歷過﹐親眼目睹過真正的割喉事件。雖然那是二十二年前的往事﹐可是它卻經常的﹑毫無預警的會突然回憶到眼前。
雖然不曾回到我的夢中﹐可是它本身就是一場噩夢﹗我很後悔當初為何那麼好奇﹐甚至天真的想去把它錄影下來﹗
一九九○年六月,賴比瑞亞內戰初期﹐叛軍攻陷了我們的住地﹐他們自稱“Freedom Fighter”( 自由鬥士) ﹐聲明要把三種人殺絕﹐其一是政府軍人﹐其二是總統杜爾( Doe)的同族人﹐其三就是曼丁可人(Mandingo)。
叛軍殺政府軍及總統的族人,是可以理解的﹐但為什麼又要對曼丁可人趕盡殺絕呢﹖據說曼丁可人源自馬利﹐該國北部一片荒漠﹐人口大部份集中在靠近幾內亞的地方﹐也因此大量向外移民﹐遍佈在幾內亞﹑獅子山﹑賴比瑞亞﹑象牙海岸﹑迦納﹑奈及利亞等西非國家﹐就如中國人在東南亞諸國一樣﹐因為能吃苦又會做生意﹐在各地都有很大的政經勢力。
此次賴國發生內戰﹐馬丁可人大力支持政府軍﹐出錢出力﹐多次提供情報 給政府軍﹐使得叛軍傷亡慘重﹐令叛軍恨之入骨﹐見到馬丁可人﹐不論老幼婦孺﹐一律處死。
我的住地是離首都一百多英里的一個德國鐵礦公司,這個公司除了有四百多白人員工及家眷近千人外﹐當地黑人員工有上萬人。叛軍未來之前﹐大部份的白人員工及所有的家眷均已撤走﹐每一單位只留一﹑兩位白人﹐採礦工作也已停止﹐黑人員工也已疏散﹐尤其有很多屬於總統那一族人﹐早已逃之夭夭﹐曼丁可人能走的也都走了。
問題是叛軍從國道攻來﹐汽車能走的道路都已被佔領了﹐目前只能往西﹑北方向逃難﹐那是一片廣大的原始叢林﹐沒有公路可以行車﹐離最近的城鎮要走五﹑六天的山路﹐在目前雨季期間﹐更是困難重重。
因此許多婦孺與老弱病殘﹐都在朋友家或叢林內暫時躲了起來。也因此﹐經常聽到有人被發覺而遭殺害之事﹐因為無人敢去收屍﹐往往屍體就在街上腐爛﹐後來公司提出抗議﹐他們殺人才抓到公司的攔沙霸槍斃﹐以便就地掩埋。我們經常可以聽到槍斃人的槍聲﹐據說殺一個人是用兩槍﹐十六響便是八個人了。每次聽到槍聲﹐我內心便要嘶喊一聲 “ 啊﹗老天﹗”
我的農場旱季大約用三十六人,雨季因為土地太濕﹐無法用拖拉機整地﹐蔬菜也長不好﹐通常都減至十五六人。
如今打仗﹐每天只來了七﹑八個工人﹐只能做些餵豬餵雞﹐殺豬殺雞﹐或採收蔬菜等工作﹐他們 每天來上班都會告訴我一些外面發生的事情﹐譬如叛軍有時為了節省子彈﹐抓到敵人﹐用刀割頸子處死﹐礦山後面某某地方又發現躲藏了二十幾個曼丁可人﹐全部被當場射殺﹐包工頭Mr.Kamara 也在家門口﹐在妻女面前被幾個年輕的赤腳叛軍殺害了等等。
其實這位包工頭不是曼丁可人﹐也不是總統族人﹐更不是政府軍人﹐只因他經常吃了工人的醫藥費,工人生病看醫生應該由他支付的﹐醫院也由他的帳戶支取﹐但發工資的時候又被扣回去﹐工人履次抗議不理﹐今以性命抵償﹐真划 不來。
我每天都要向老天禱告,千萬莫叫叛軍失控,亂殺亂搶,連外國人也受遭殃。
六月二十日下午,工人剛下班回家﹐突然接到通知要大家到街上觀看處決人犯的消息﹐據說抓到幾個有地位的曼丁可人﹐要在街上公開處死。我猶豫了半天﹐不知是否該去﹐吳先生說既然通知了﹐不去不好﹐他是馬來西亞人﹐逃難到我家暫住的﹐他甚至建議我帶錄像機去錄影下來﹐我沒有多作考慮﹐拿了錄像機﹐跟他一起前往。我們來得較晚﹐現場已圍了不少的觀眾﹐只能站在人群外圍遠遠的觀看﹐只見三個黑人被反綁雙手跪在地上﹐垂著頭看不清楚相貌。
軍人的演說以及宣佈的罪狀可能已經講完了﹐此時上來一個穿著便衣的青年大聲說道﹕
“你們說,這些人是不是太可惡了﹖在我們的國家賺我們的錢﹐還欺負我們﹗”
“還有這個x醫生,上次我媽媽生病﹐沒有錢還不給藥﹐你們說這不是見死不救嗎﹖”
這位青年繼續激憤的說。
原來那遭綁的中間的一位便是鎮上的曼丁可醫生,他人非常好﹐我們有時為了不想在醫院排隊或等預約﹐小病還常來看他呢﹗叛軍來之前﹐我還見過他一面﹐當時他就說要離開到北部的落發郡(Lofa County) 去﹐不知為何沒有走成﹐竟被抓了﹐實在可憐﹗“你們說這種人應該原諒嗎?”
年輕人大聲的問臺下的觀眾。
“該殺!殺死他們﹗”幾個年輕人在臺下鼓譟。
可是大部份的人卻是沉靜冷漠的。
我突然想到以前看過的報導,共產黨當初鬥地主﹑富農的情況就跟現在的情形一樣﹐那在臺下幾個喊殺的年輕人﹐不就是他們安排好的人嗎﹖
其實叛軍殺人不必如此大費周章,那一天不是見到敵人便殺的﹖今天如此半強迫的集合群眾審判﹐要大家觀看處決人犯的情形﹐倒是頭一次聽到的呢﹗
“是的該殺,我們立刻便要處死他們。。。。”這個便衣年輕人﹐一定是軍人頭子﹐兩眼掃視臺下眾人﹐突然舉手指定了一個壯碩的青年﹐叫他上台。我一眼便認出來了,那是我農場裡的一位工人“約瑟夫”!
便衣軍人拿了一支鋒利的刀子遞給了約瑟夫, 要他當劊子手對這三個人行刑。
“不!Boss! 不。。。不﹗”約瑟夫恐怖的叫了起來﹐一方面頻頻退後。
“回來!”便衣軍人嚴厲的叫他回去。同時兩個士兵兩支AK-47 對著他。
“你認為他們該死不該死?你說﹗”
“是的,該死﹐該死。。。。。”
“自由鬥士是不應該對敵人手軟的,你把他們殺了﹐馬上便可成為我們的軍人同志﹗”
約瑟夫在兩支長槍的威逼下,慢慢的走到被綁的一人旁邊﹐用顫抖的手提起刀子往那人脖子上輕輕的劃了一刀。
“天啊!”當時我看都不敢看﹐不用說要舉起錄影機來攝影了。
當我再抬起頭來,只見約瑟夫丟下尖刀往場外逃跑﹐兩支AK47也沒有去追趕﹐又聽見被割一刀的人犯痛苦的哀號著﹗
“沒用的傢伙!”便衣軍人看著逃跑的約瑟夫 也無可奈何﹐彎身拾起地上的尖刀﹐往人犯的喉嚨補上一刀﹐總算解決了。
可是另外兩個卻也雙雙伏地不起,原來他們是被嚇昏掉了﹗
“給我裝死!”便衣軍人把刀子丟給一個叛軍士兵﹐只見這個士兵拿起沾滿血跡的刀子﹐在兩個已經昏死過去的人犯的喉嚨上猛劃了幾刀﹐其中一人突然大叫一聲﹐噴了士兵一身鮮血﹐然後慢慢靜止不動了。
叛軍不准人哭,還要大家歡呼﹐而這三具屍體當然也沒有人敢出面收拾﹐最後還是由公司裡的鐵礦工程師Mr. Zica(德國人) 用Front loader 運到攔沙霸去掩埋。自從叛軍來後﹐公司停止運轉﹐他便一直做清理屍體的工作﹐據他說最多的一次便是礦山後面的二十幾具屍體。每次他都會仔細的檢查屍體身上的證件﹐儘可能把名字記錄下來﹐並保存好受難者的證件。我當時心裡猶有餘悸,恍如做了一個噩夢﹐人群漸漸走散了﹐我與吳先生正想回去﹐突然幾個士兵擋在我前面﹐劈頭便問﹕
“ 喂!中國人﹗你是記者嗎﹖”
“ 我不是。”我說。我知道一定是帶錄影機的關係被誤會了。
“ 那你為什麼來做處決人犯的錄影呢?有沒有經過批准﹖”他黜黜逼問。
“ 其實我都沒有錄影,一直都沒有將它打開呢﹗”我說。
“ 誰能相信你。我必須把你的錄影機沒收,”說著便上前把錄影機搶了過去。
我當時非常的懊惱,可是這些叛軍有武器﹐而且經常為所欲為﹐非常危險﹐只好眼巴巴的看他們把錄影機帶走了。其實這是個老式的機器﹐也應該要換新的了﹐錄影機被拿走我一點都不心疼﹐只可惜那裡面的一捲帶子﹐其中有幾個珍貴的鏡頭﹐被一起沒收了。
那個工人約瑟夫 從那天開始便一直沒有再來上班,所有的工人也都不知道他到底去
了那裡了。